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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相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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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相(七)

溫寒煙原本還想趁機打探一下,這半顆滄海目塵生清是從哪裏得到的。

但無奈對方下手實在太快。

也太狠。

她身體動了動,想離這個人遠一點。

不遠處身陷囹圄的兩人正焦頭爛額,卻見藤蔓倏地散去,化作齏粉隨風飄散。

他們一楞,轉頭看見不遠處親密相貼、雲淡風輕靠在樹邊看風景的兩個人。

空青咬牙切齒:“……”還他師姐。

葉含煜心潮澎湃:“……好厲害!”是他先前看走眼了。

“厲害?”空青冷笑,“出手狠辣還差不多。”

葉含煜一靜。

塵生清雖然並不是什麽極厲害的東西,但方才這一只多少也沾染了滄海目的氣息,他們法器長劍傍身,都尚且如此狼狽,來人卻竟然一腳就把它踹成了齏粉。

但葉含煜還是道:“可他救了我們……為人處世論跡不論心,何必對旁人如此苛求?”

空青將鴻羽劍收回劍鞘,瞥他一眼:“照你這麽說,若是寂燼淵那個大魔頭救了你,你也認為他是好人?”

“……”葉含煜沈默下來,半晌才反駁道,“你這話強詞奪理,那個人怎麽可能會救人?”

空青朝著溫寒煙走過去,冷哼一聲,“對我來說,就算那個魔頭救了我,我同樣不會認可他。”

那人殺人如麻,千年前一夜屠盡寧江州乾元,在這之後,仍絲毫不減嗜殺本性,肆意妄為,險些以一己之力將整個修仙界一鍋端了。

好在眾仙門世家合力,千年前逐天盟終將魔頭鎮壓於寂燼淵之下。

可五百年前寂燼淵封印松動,引來無數魔修蠢蠢欲動,仙魔大戰打了近十年。

最後若不是寒煙師姐……

寒煙師姐都是因為那個魔頭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。

他與那魔頭不共戴天。

空青走到樹邊,冷冷對那人道:“把她還給我。”

塵生清死後,裴燼便迫不及待地把溫寒煙扔了下來。

這破破爛爛的身體,根本無法承受他神魂帶來的威壓,眼下塵生清已死,但他也差不了多少,四肢百骸無時無刻不叫囂著疼痛。

但疼痛於他而言,實在是再過稀松平常的東西。

裴燼靠在樹幹上閉目養神,直到空青說話,才像是意識到身邊來了一個人,分來一抹眼神:“還給你?”

仿佛聽見什麽有趣的事情,他挑起唇角似笑非笑道,“你是她什麽人,也配用‘還’這個字?”

“我——”

空青一哽,但還是攥緊劍柄。

“別讓我重覆第二次。”

裴燼挑起眉,不置可否。

真是在寂燼淵下面待了太久.

多久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同他說話了

[修羅場,是修羅場啊!!]

綠江虐文系統亢奮異常。

[上啊!有人要搶你老婆,這你能忍?]

[看他的長相打扮,應該屬於占有欲小狗的類型,對所有人都充滿了敵意,亮出獠牙,唯獨對白月光一人乖順俯首。]

[這個人設可也是很燙的,你要有點危機感了!!]

[快點散發出你的王霸之氣,霸氣側漏,閃瞎全場!]

什麽王八之氣。

裴燼黑眸微瞇,克制住將光團揪出來捏碎的沖動。

【是忠心小弟,忠心小弟發力了!】

另一邊,溫寒煙那邊的動靜一點不比裴燼這邊小。

【快趁機遠離這個搶資源的路人。他該不會是穿越的吧……】

龍傲天系統後面低聲咕噥了一句什麽,溫寒煙沒太聽清。

她順勢悄然朝著空青的方向挪出幾步。

同這來歷不明的散修相處時,她渾身寒毛都倒豎起來。

與那個人放肆言行截然不同的是,他的手很冷,沒有體溫。

不過,出乎意料的,他動作卻極其守分寸,即便是他們針鋒相對的那幾息,也只是虛虛撫過她腰間衣料,幾乎沒有觸碰到她。

溫寒煙垂眸,看著這人被血汙糊得幾乎看不清五官的臉。

……還真是個奇怪的人。

但就在她動作的瞬間,那人就像是背後長了眼睛,頭也沒回地伸出那條七拐八彎的手臂,把她嚴嚴實實又摁了回去。

溫寒煙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。

她看見他偏頭吐出一口血,血液滴滴答答濺在草葉上,拖拽出一片暗紅色的瀾痕。

溫寒煙甚至在裏面看到了內臟碎片。

葉含煜:“……”

這人沒事吧。

光肉眼看著都觸目驚心的傷勢,那人臉上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痛苦的情緒。

裴燼隨意抹了一把唇畔的血痕,語氣稍微淡了點:“別動。”

“這裏不安全,我送你去別的地方。”

溫寒煙聽見龍傲天系統突然“咦”了一聲。

【該角色符合人設:心高氣傲、實力莫測的打手小弟。】

【任務:請與他結伴同行,然後用你的王霸之氣令他折服,令他對你忠心不二、肝腦塗地!】

……王八之氣?

行吧。

溫寒煙懷疑對方是為了救她而加重了傷勢,又在她一番掙紮下控制不住吐了血。

她原本對這人身份拿不定主意,但既然有系統作保,她便放下心來。

這時候冷靜下來,她稍微有點內疚,聽見系統的聲音便幹脆不動了。

被又扛又抱了這麽久,她竟然慢慢習慣了和這人過分靠近的距離。

冰冷的指節扣在她手臂間。

這人似乎許久沒有同旁人親近過,力道總是不受控地極大,她一身傷勢被他這麽一扯,直接被拽得緊貼住他的手臂。

溫寒煙幹脆靠在這人蘊滿了血腥氣的肩頭,閉上眼睛意識沈入識海,趁機吸收滄海目。

空青見狀,眸光一沈,按捺不住再次上前,想將溫寒煙搶回來。

一只染血的手淩空一擋,動作不緊不慢,卻輕而易舉攔住他的動作。

空青眼底染上不悅:“你究竟什麽意思?”

“你沒見她正忙著?”裴燼悠悠一笑,笑意卻不達眼底。

他稍俯身作勢要將溫寒煙甩下來,慢悠悠道,“若她走火入魔,你不會反過來怪到我頭上吧?”

“你——”空青氣急,卻也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。

他看著溫寒煙眼睫輕闔的側臉,知道她正全力吸收滄海目,抿唇退後半步。

頓了頓,他又不甘心地對溫寒煙道:“前輩不舒服隨時告訴我,我已經休息好了,背著您走上百裏都不在話下。”

溫寒煙雖意識沈入識海,但依舊能感受到外界發生的一切。

滄海目的靈力在體內化開,無聲沒入丹田經脈,悄然運轉。

隨著溫寒煙逐漸吸收它的力量,她身上漸漸散出一陣淡淡的靈力波動。

葉含煜察覺到溫寒煙身上傳來的氣息,表情古怪:“馭靈前期……?”

其實空青剛才一瞬間脫口而出的“寒煙師姐”,他一早就聽見了。

但當時情況緊急,雖然心底狐疑,但葉含煜根本沒時間多想。

這時候,葉含煜實在忍不住:“您……前輩……”

支支吾吾半天,他又不知道怎麽開口。

溫寒煙緩緩睜開眼睛,神情平靜:“我是溫寒煙。”

她承認得幹脆,臉上也沒有絲毫自怨自艾的情緒。

葉含煜心中一陣震撼,他怔了片刻才輕聲道:“您……”

溫寒煙靜靜看著他,只等待著他臉上出現懊惱、鄙夷一類的神情。

然而葉含煜遲疑了半天。

“所以當時的話,您都聽見了?”

溫寒煙楞了楞。

這是她未曾預料到的反應。

葉含煜見她眉目平和,心中也是一陣驚濤駭浪。

既然聽見了,她怎麽會那麽冷靜,好像一點都不在乎?

葉含煜不知道為什麽溫寒煙會大鬧朱雀臺。

但他原本就不信她是因為和新來的師妹爭搶,眼下相處這麽久,更不會這麽認為。

他唇角緊抿,直覺這個問題溫寒煙並不想談論,便體貼地換了另一個問題。

“所以,當年寂燼淵一戰之後,您當真修為盡廢?”

葉含煜難以置信,“剛才周身也沒有任何靈力依仗?”

溫寒煙小幅度點了下頭,這沒什麽不能承認的。

空青卻警惕上前,單手按劍,對葉含煜怒目而視:“寒煙師姐救了你,剛才你還一口一個‘前輩’,現在卻說這些莫名其妙的廢話。她沒有修為又怎樣?照樣比你這個天靈期強得多。”

葉含煜表情空白,倒是沒生氣。

他大受震撼。

這時候回想,當時塵生清不靠近她原來根本不是因為害怕她,而是因為瞧不上她。

可她卻毫不猶豫救了他。

他空有一身天靈期的修為,卻要一個修為盡廢的人救命,還大言不慚“幫不上什麽忙”。

葉含煜臉色一陣紅一陣白,良久,才緩緩擡起頭。

他眼底最後一抹茫然也化作堅毅,一字一頓道:“前輩,多謝。”

空青已經隱隱要拔劍出鞘,只等葉含煜發難,他便是拼死也要護住寒煙師姐。

他沒料到等了半天,竟然等來這麽一句話,一時間楞住了。

溫寒煙也有些意外:“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,還叫我‘前輩’?”

葉含煜總是接二連三地給她驚訝。

她已經做好他態度轉變,亦或是罵她欺騙他的準備。

葉含煜搖頭,正色道:“您原本便是我的前輩,心性更是令我望塵莫及,我理應叫您一聲‘前輩’。”

溫寒煙眸光微動。

自從離開瀟湘劍宗,溫寒煙便發誓此生不再信任倚靠任何人。

無人教她劍法,她便自己悟。

無人替她療傷,她便自己治。

無人關愛她,她便自己愛自己。

人心難測。

與其與人交好,還不如花時間多修煉。

真正能陪著她走到最後的,只有她自己。

只有自己才是靠得住的。

溫寒煙卻沒想到,自始至終,無論她身份如何變化,葉含煜對她都從未變過。

初見時,他分明是個膽小怕死,怯懦得只知道躲在旁人身後的貴公子。

“肉麻的話說完了麽?”

扶著她的人倏地用力,將她不知不覺快要滑落的身體向上扶了一把。

“修為盡廢。”裴燼狀似無意道,“你是來找滄海目的?”

溫寒煙抿了下唇角,沒說話。

雖有系統作保,可她已發誓不再欠旁人因果。

她和這名散修之間,還是陌生地來陌生地走比較好。

她不出聲,空青卻冷嗤一聲:“關你屁事。”

裴燼瞥空青一眼,眸底掠過幾分殺意。

但他很快挪開視線。

“傳聞溫寒煙五百年前便已是天靈巔峰,你現在卻只有馭靈境。”

他輕笑,了然道,“你剛得到的滄海目不完整?”

“這與你無關。”

溫寒煙道,“方才你救我一命,日後我必找機會報答你,但我的事情,你不必過問。”

“方才還是投懷送抱,如今就變成了過河拆橋。”

裴燼故作惆悵長嘆一聲。

“女人心,果然難測。”

他掀起唇角,撩起眼睫緩慢掃過葉含煜和空青二人。

視線最後落在溫寒煙臉上。

裴燼懶散一笑,“只不過美人,若我方才不過問你的事,現在你和後面那兩個乳臭未幹的小孩,恐怕已經在閻羅殿前都不知道走了多少遭了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溫寒煙一把攔住面露不悅的空青,冷靜問:“你想做什麽?”

她沒否認,也看出這人沒有惡意。

但著實古怪。

“自然是幫你。”

裴燼訝然擡眉,視線極具暗示意味地掠過自己一身傷勢,“我做的還不夠明顯麽?”

就是太明顯了。

明顯到讓她忍不住心生懷疑。

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。

這人與她素未謀面,卻口口聲聲說要幫她,定然對她有所圖謀。

不過,倒也並非不能利用。

“你知道滄海目在哪?”她試探出聲。

此人能一擊碾碎塵生清,實力定然不似看上去這般淺顯。

但若她吸收滄海目恢覆修為,再加上系統的靈力,未必不是對手。

裴燼低眼看著她,目光在她眸底沈思停頓片刻,意味深長一笑。

“我當然知道。”

溫寒煙瞇起眼睛,細細打量他的表情。

她要確認他說的究竟是真話還是假話。

但良久,除了一臉結了痂的幹涸血汙,她什麽都看不出來。

就連五官都分辨不清。

“那好,若你真心幫我,便現在告訴我……”

“寂燼淵。”

不等她問完,裴燼便直接開口,說話間又吐出一口血來。

他卻渾不在意,拭去血痕扭頭看她,“你去麽?”

溫寒煙無言地看著他。

此時幾人已走入一片闊葉林,身側枝葉橫斜,“啪啪”拍打在他骨折詭異伸出的右臂上。

她靜默片刻,沒有理會“寂燼淵”這個答案,轉而問了一個一直憋在心裏的問題。

“……你真的沒事嗎?”

[叮!善良的白月光擔心你的安危,請以最快的速度治療傷口,用力地把她抱在懷裏,仿佛要將她鑲進身體裏:“為了你,我怎麽敢有事?”]

……

有病。

裴燼面色陰沈,沒有理會系統的叫囂。

“你看不慣它?”他掃一眼斷得不能再斷的右臂。

溫寒煙還沒來及說什麽,便見他一個手刀,手起刀落,生生將右臂斬斷。

斷臂骨碌碌滾落在地,倒是沒有濺出多少血,仿佛早已流幹了。

溫寒煙瞳孔地震,卻見那人輕描淡寫擡起僅剩的手,抹掉口中不斷逸出的鮮血:“這樣可以了?”

可這一次,大片大片的鮮血湧出。

他擦了一把,剛擦幹凈便又有血流出來,一來二去整個衣袖都染成血紅,幾乎辨不清原來模樣。

密林中一片死寂,三個人看著這驚悚狠辣的一幕,毛骨悚然,一時間沒有說話。

“寂燼淵,你到底……”去不去?

話沒說完,他的聲音戛然而止,身體一歪,朝著地面摔去。

葉含煜和空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溫寒煙,散修卻無人問津,在地上摔了個結實。

“撲通”一聲,三人沈默著面面相覷。

良久,葉含煜顫抖著手想俯身查看,溫寒煙冷聲打斷他的動作:“他死了。”

葉含煜驚訝道:“怎麽突然死了?!”

“失血過多。”溫寒煙神情也沈下去。

這一幕,實在是太熟悉了。

她有一種被什麽人盯上的詭異感。

【又是一個心甘情願為你犧牲的小弟】。

系統沒想太多,依舊深陷在險些冤枉了一個好人的內疚裏。

它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淚,感動道,【這就是愛吧。】

*

黑霧繚繞,天地陰沈。

一襲黑衣寬袖的男人靠坐在陣心,長眉微皺,緩緩睜開眼睛。

[是讓你療傷,不是讓你自殺!]

白色光團自他袖擺裏鉆出來,氣急敗壞。

[你能不能註意一下自己的行為?白月光肯定又被你嚇到了!]

裴燼揉著眉心:“滾,否則捏爆你。”

白色光團一顫,立刻安靜飄遠了一點。

雖然被捏爆它還可以重組,但是真的很可怕啊!

這個狠毒的大魔頭!

周遭安靜下來,裴燼眉頭稍微舒展幾分,臉色卻依舊有些蒼白。

神魂歸位,但在宿體之中死亡時瞬間的感覺並未磨滅,直到此刻他識海還隱隱作痛。

真可笑。

他竟然相當於為了溫寒煙,死了兩次。

白色光團察覺到他的想法,精神一振。

[原來你是這個目的,不愧是你!幹得漂亮!]

[你超愛的!!]

裴燼涼涼扯起唇角:“是,我愛慘了她。”

他要確保溫寒煙不會死在路上,活著到寂燼淵。

到那時,他為她付出的,他全都會在她身上討回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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